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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寧國自東漢208年建縣以來,長期無保存下來的人口統計資料。宋、元時期的人口數,則是從明嘉靖《寧國縣志》里獲得的,那時全縣人口基本穩定在3萬人左右,直到1550年止。由于史料的欠缺,以后217年沒有人口記錄。
據1936年版《寧國縣志》記載,清朝乾隆年間(1736—1795)寧國人口保持在29萬多,到嘉慶二年(1797)總人口為367450人,創下了寧國有史以來人口的第一個高峰,以后60多年,寧國人口則基本上在30萬左右波動。
與清朝以前相比,人口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激增呢?這是因為:一、西漢以來賦役尤其是人頭稅的征收,導致“避徭者十之九,丁籍者不一二”( 明嘉靖《寧國縣志》),從而造成人口隱匿;二、雍正帝實行“攤丁入畝”,按田畝多少納稅,廢除了人頭稅,這樣隱瞞不報的人口一下就冒了出來。此外,社會生產的發展也有利于養活更多人。
穩定的人口狀況一直延續到咸豐后期,接著就發生了巨大變化。據金陵大學民國二十五年(1936)關于《豫鄂皖贛四省之租佃》調查報告稱:寧國縣在太平軍退出后的三年內荒無人煙。后來從徽州、福建、浙南遷來少數客民,待到湖北、河南災民大批南來,人口才漸多。截至亂定5年后的同治八年(1869),全縣男女人丁也僅有10004人,是原來人口的三十分之一。人們夢寐以求“邦寧國泰”的寧國,為什么在同治初年會如此蕭條、破?湖北人又為何會大量遷入這一地區呢?
二
“湖北填江南”是一次近代大規模的人口遷徙活動,尤其對寧國、廣德、宣城、涇縣等地而言,如果沒有當時的人口遷徙,也就不會有這些地方的今天。據08年湖北廣水電視臺拍攝的尋訪應山縣(今廣水市)移民后代生活狀況的專題片——《再度牽手進寧國》介紹,在如今38萬寧國人中有近20萬人祖籍是湖北的。那么,這一切究竟是怎么發生的?
1、夢碎天國,殺戳無常
“錦繡山河江南地,花艷果香四時春”,這是古人贊美寧國的詩句。但是,喊殺聲和槍炮聲打破了這一切。1853年太平軍進入安徽,從此安徽成為太平軍與清軍反復較量、斗爭十分激烈的地區之一,特別是皖浙交界的寧國,它是皖南山區之咽喉,又是南北商旅通衢之要沖。因此,從清咸豐六年至同治三年(1856-1864),太平軍轉戰寧國縣境8年之久,與清軍展開拉鋸戰達19次之多,曾先后十次攻克縣城,結果生靈慘遭涂炭,被殺或逃亡者不計其數。
太平軍(俗稱“長毛”)盤踞寧國時期,強行征兵,絕大多數成年男性被迫從軍,無數無辜百姓血濺沙場。民國縣志載:“寧自咸豐兵燹后,土民存者不足百分之一!睂巼h也不得不遷居宣城,在寧國府內暫住。
清軍在寧國幾次反攻得手,卻沒有給這里的老百姓帶來安寧。湘軍殺戮無常,對此曾國藩在家書中曾供認不諱,他下令對攻下的皖南城池“一律斬雉無遺”。事后,他在一篇奏折中不得不承認:“惟安徽用兵十余年,通省淪陷,殺戳之重,焚掠之慘,殆難言喻,實為非常之奇禍,不同偶遇之偏災!庇纱丝梢,十多年的戰亂和清軍滅絕人性的屠殺,是造成包括寧國在內的廣大地區人口銳減、田地荒蕪的重要原因之一。
2、連綿天災,禍害無窮
江淮一帶除了人禍,還有天災。由于長期處于戰爭環境,民政不治,水利失修,旱澇蟲災更易為患,這更加重了這時期寧國人口下降的趨勢。
民國縣志載:1856年,“大旱,人相食!庇州d:1862年冬天,“大雪。斗米千錢,人相食!睋f,今青龍鄉有座“百骨墳”,山門鄉有座“殺人廟”,都是那個時代“人相食”留下的遺跡。更有甚者,在l 864年那場大饑荒中,皖南一帶還出現了賣人肉的不法奸商!拔镆韵橘F”,開始人肉賣二十文一斤,后來竟漲到一百二十文一斤。真是太觸目驚心了!
水,這東西很古怪,少了不行,多了也未必好。據《安徽水災備忘錄》記載:皖東南一帶平均每兩年就要發一次大水。寧國胡樂、莊村等地日降水量大于50mm的洪災,平均每年達四次之多,堪稱多災、重災區。大水之后必有大疫。污水淤泥滋生雜草,田舍荒蕪又使野豬和老鼠成群,這些都為蝗蟲大量繁殖和瘟疫流行埋下了極為嚴重的隱患。
3、瘟疫流行,萬戶蕭瑟
據民國《寧國縣志》記載:1862年5月至8月,寧國縣瘟疫流行,“終日不過行人,百里不見炊煙”。當地土著“死于鋒鏑(戰爭)者十之三,死于瘟疫者十之七”!叭乘劳稣砑,無人掩埋,十室九空,”許多村莊變成“無人村”。同年,廣德縣因大疫人口由1859年的三十一萬多人,到1865年銳減為五千余人,幸存者僅為原人口百分之二。之后,今郎溪縣境內及長江沿岸等地人瘟也流行開來。
據研究,當時的瘟疫實際上就是鼠疫。病菌通過老鼠和跳蚤的叮咬傳染于人,輕者引起淋巴結炎,重者因病原體侵入血液,就會引起敗血癥或肺炎。鼠疫感染者起病快,病程變化也快,開始時突發高燒,周身疼痛,雙足麻木,并伴有出血征像,36小時內終因極度衰竭不治而亡。
瘟疫來勢之兇猛,使圍攻天京的湘軍也不能幸免。據湘軍部下官兵反映,鮑超所部染病或巳病的就有近萬人。又據特使甘晉《致曾國藩書》所述,湘軍攻占寧國府后,恰遇“暑疫大作,疫疾歿者十之二三,患病者十之三四,其能出隊者不及四成……兩月以來,兵民疫死者二三萬人,十居八九,城內五六里臭腐不堪忍”。甘晉特使返回安慶不久,即染病而死。據曾國藩估計,當時湘軍“水陸諸軍,十病六七”。瘟疫肄虐之烈,由此可見一斑。
總之,咸豐、同治年間江南人口下降驚人,到處是荒草萋萋,白骨森森,一時間風景如畫的寧國也儼然成了一座“人間地獄”。于是出現了湖北人“一擔籮筐下江南”的情景。
三
伴隨人口大幅度下降的同時,大量熟地變成了荒田。據不完全統計,當時寧國府和廣德州荒地不下數百萬畝,這在安徽乃至全國都是罕見的。為了解決蘇皖贛拋荒嚴重、民政廢弛的問題,同時增加政府財政收入,兩江總督曾國藩采納了薛福成的建議,上書朝廷要求實行“召墾升科”政策,得到清廷允準,于是《皖省開墾荒田章程》隨之發布。
“召墾升科”政策的主要內容有:(一)成立農本局專辦墾務,局務由官紳共同辦理;(二)發放耕牛、糧種和貸款給農民,牛按原價的20%分三年還本,糧種秋后還,貸款不計利息;(三)鼓勵紳商捐資開墾;(四)承認原有土地所有權,但對有佃戶而無主的土地,暫由佃戶管墾;對無主又無佃戶的荒地,則由官府募佃墾種。自此,《曉諭保甲條約》中“禁招集棚民,開墾山場”一款,事實上已成空文。
同治三年(1864)以來,皖南各縣注意招徠客民耕墾,優惠的移民墾荒政策吸引了大批外地人紛紛移居皖南山區。這些客民或因人多地少而被迫舉家外遷,或因旱澇頻繁無以為生才來此定居?兔褚院比、河南人居多,其次是安慶人和浙江人。其中湖北人又以應山人為多,應山歷來被稱為“窮邑”,人多地少,十年九旱,所以人們只好響應“勸農局”的號召向外遷徙,據不完全統計,先后有兩千余戶上萬農民下江南。他們多是同姓、同宗結伴而行,聚籍、聚族而居,因此其后代至今仍保留著應山的口音、方言和習俗,如“寧普”(寧國官話)就是以應山話為基礎的,F在寧國存在的顏、魏、熊、張、明、呂、喻、楊、雷、華、胡等姓,祖上基本上也都是那個時候從應山遷過來的。
而最近出版的寧國應山裔呂氏族譜,正好給我們描繪了那幅一百多年前的流民圖:當年呂氏先民挑著籮筐順江而下,到安慶、轉青陽、宿南陵、過宣城,一路風餐露宿,扶老攜幼,于同治五年(1867)陽春三月,來到寧國杜遷鎮(今港口鎮)流村古渡口的,最后落腳于現在的太平村,有碑為證。
其他不遠千里來到異鄉的移民們,在找到適意的村莊后也“據室為家,插標劃田,立界為山”,使荒蕪沉寂多年的山村漸漸有了生機。秋收之后,這些客民有回原籍探親的,向親友敘述江南地多、柴多、人少諸多好處,更引來“各鄰省之民絡繹來歸,坌集境內”。今云梯一帶居住的畬族也是在這一時期開始由浙江逐漸遷入的。就這樣寧國出現了五方雜處,“主一二客八九”的情形。1881年寧國知縣以客民“均已置產、完糧、無殊土著”為由,奏請清朝政府準予客民在當地入籍,科舉考試等不分土籍、客籍,將依照“一視同仁”原則辦理。移民取得了與當地人同等的權利,這充分說明土客排斥、沖突逐步化解,共建互溶成為人們的共識。
這次人口大流動一直持續到清朝末年,前后達40余年。
四
“湖北填江南”歷時近半個世紀,給皖浙蘇三省交界地區遷入外來人口達100萬以上,同時“湖北人滿阡陌”也構筑出皖東南近代經濟領域一道獨特的風景線,它給當時農業生產的恢復發展和社會文化生活的提高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
首先,它具體表現在今天江南處處遺楚風。在河瀝溪小溪口,當年因湖北移民聚集較多而被稱為“湖北巷”的地方,讓我們依稀能看見移民艱辛與開拓的背影。據說目前它已被列入寧國文化遺產保護計劃,其活標本的價值是不言而喻的。前不久,修葺一新的港口鎮湖北會館重新開放,現在它已改建成了移民懷鄉念祖的湖北廟,這標志著經過幾代人的繁衍生息,如今的湖北人早已融入寧國,寧國已成為各地移民和諧共處的樂園。
隨著寧國人口從15萬、20萬、25萬、30萬發展到38萬,寧國人的衣食住行和風俗習慣也發生了重大變化。如:(1)在穿方面,移民們自種棉花然后自紡自織自染的土布——“湖北布”,大大地改變了當地人的穿著打扮。(2)在吃方面,現在的皖南居民都嗜辣,無論燒什么都喜歡放點辣椒,這一口味的形成也與湖北移民帶來的飲食習慣有關。(3)在玩的樂的方面,湖北東南地區的民間花鼓和河南光山、羅山一帶的燈曲(旱船、車上轎等)隨移民進入皖南,同當地的民間歌舞彩燈、繡手巾等合在一起演唱,逐漸融為一體,初步形成具有鮮明地方色彩的“皖南花鼓戲”;ü膽蛑两袢允且荒暌欢取靶葜暋钡谋A羟,它大大豐富了本區人民的文化生活。
其次,做為一個新興的山區移民縣,寧國就像一座大熔爐,各種文化在這里交織,使寧國人既得益于湖北人聰明、勇猛、務實和自信個性的熏陶,又承接了古徽州文化的濡染和蘇浙吳越文化的輻射,從而逐漸形成寧國人開放、精明、求實、自信力和優越感強、熱情好客、標新立異、爭先晉位意識強等共性特征,并且成為寧國人的新傳統。正是這些獨特的性格,使寧國在改革開放新時期能夠獨領江淮大地風騷,創造出一個個鳳凰城的傳奇。
站在歷史與未來的交叉路口,最后我想說:“湖北填江南”是一個不該遺忘的事件,更是一段需要牢記和經常重溫的歷史。因為在這里,我們會找到真正屬于自己的“根”!